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向前走(四)

「殷賞,你等我一下,別掛。」

不悅還不悅,身為專業的傳媒總編,即使話筒被對方稍稍按蓋,順風耳自動豎起的天賦技能,未受影響。

「咦,汝大!竟然在這裡碰見你!余生是你朋友?」

「是啊。Uncle Paul,阿昇他的情況如何?」

大哥?他怎麼會跟余家昇在一起?...... 在什麼地方?

「余生的胃病應該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吧。精神緊張、作息時間顛倒、飲食不定時又沒有規律。剛才聽那個後生仔說,余生今天好像由朝忙到晚未曾進食,卻一來就是兩枝烈酒一盤wasabi多過飯的生冷壽司... 汝大啊,你這個朋友倒是蠻懂虐待自己。」

不知怎地,殷賞頓覺唇舌乾乾,胸口悶悶,想吐想吐。那位叫Uncle Paul的,語調略嫌尖酸,但不帶誇張成份。儘管指控的矛頭並不是向她,只是殷賞不由自主的默默照單全收。從前余家昇就有多孱弱,她沒法子得悉,再者好姐一直在他身邊專人照顧起居生活,很難怪她曾經主觀的認為,不乏湯水滋潤大概是邪派高手打不死、沉迷當自虐狂、「專撩交嗌」的重點所在...

「醫生,那我要留院多久?」

「我當然建議可以留多久就留多久。余生,依靠成藥是不可能斷尾,雖然你的胃病是沒到潰瘍發炎的地步,但長此下去,我擔保不了什麼。馬上放你走,又怕你故態復萌,結果又送回我這裡,到時誰知道能否醫治... 至少七天吧,讓它復元到可接受的程度。」

... 當天的潮總編,被新社長的內斂耍得團團轉;當天的古惑妹,因奸仔的內斂魅力而走近;當天的過路人,在稻草人內斂卻真誠的文字下期盼未來;當天的淚人兒,恨自己一次一次深信、一直一直深愛這個以內斂作掩飾的幕後黑手;今天的殷賞,萬料不到,還是敗在余家昇的內斂之下。他不曾對她說過,這副替她替潮撐起天地的軀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難道真是所謂的timing問題嗎?「我跟你未去到每一件事都要向你坦白的那種感情」,他說過,她也說過:那時候被逼至死角盡頭的他,裝負心,烙狠話,以求守好機密全身而退,是無法下之最顧全大局的張良計;那她呢?試探、心理戰、以牙還牙...

「那... 好吧。」

「Uncle Paul 麻煩你看顧我朋友了。」

「沒問題喇汝大。別說到你們不用付醫療費似的。」

... 她記得自己對余家昇的每一次吼哭,控訴他的恐怖。這刻她才驚覺,原來自己的「報復大計」,不比他的忍心傷害來得仁慈。不錯他是沒提及過,孩子們也從未聽說,但她早就清楚不是麼:余家昇的膝蓋有風濕痛症,余家昇格外容易流鼻血,余家昇的腸胃很不好。結果她一時忘形,拿著他所有弱點籌碼玩so-hand:XO配辣辣壽司這個絕世點子,進貢予氹仔文的,就是她殷賞本人,那時候她甚至佩服自己的創意頭腦,竟然想得出另一個全新但又跟頂爺的二窩頭麻辣火鍋不相伯仲的組合;她默許Marco的鴨仔跳提議,看著他斷斷續續、滿汗淋漓的一百跳,聽著他辛苦氣喘,尷尬面對無忌童言手指指,冷言漠視自家管教不善的新晉PC,而她卻在咫尺外,堆著「一切都是活該」的觀賞心態,幸災樂禍直至意識到琴姐的關卡已經偏離「折磨」原意...

「唔該醫生。... 殷賞,可以了。」

「... 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糾結在一句我不想聽的『對不起』上,連自己進了醫院都沒想過要告訴別人!警察就要有這種偉大得自戀的自覺嗎?!病了受傷了是不屑一提嗎?!那我就不阻余sir,你繼續當你的市民英雄去吧!」

「賞!... 」

嘟... 嘟...

靠坐在病房床頭的男人心頭一顫,左手急忙把電話從耳邊拿下,嘗試再次撥號,才接通一秒,忙音再度蹦出。

嘟...... 嘟......

左臂無力地垂下,電話被丟落在病床的中下游,某種機械化聲音卻在耳邊難捨難離。空洞冰冷,尋不著絲毫生命力,麻木著全身感官。重覆的音調是否悶人刺耳、音與音之間是否有休止停頓,余家昇不覺有差。他只是認為,這些或許根本不是電話忙音。

嘟 —————

而是失去殷賞的同一時間,有一部連接著余家昇的心跳偵測儀,很是盡責地發出的泣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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