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向前走(十)

入夜後的金波大堂冷清無人,只有一幅在射燈下照足廿四小時的「慳」,外至木框,內至撰字,均物似主人形的散發著一種叫人無法忽視的氣場:孤寒得黎,率直又玩得。從電梯步出,獨自留下開OT的殷賞一邊給痠軟的肩膀搥兩搥,一邊轉動僵了的脖子,低著頭向外走。今天她累壞了,趕起了封面故事以及大半個專題,剩下兩頁紙和編者的話有待明天最後衝刺。孩子們六時多離開的時候也不太敢打擾她發功,就使喚了阿堅來通傳一聲,說他們出發到醫院了。好像除了琴姐要見客之外,其他人都第二次探病去,Marco阿岳更是攜眷出席。

人住院他住院,怎麼住得龜蛋這麼熱鬧...

「Hi 老總,這麼晚才走?」

殷賞聞聲抬頭,意外看見迎面而來的葉斌。

「潮明晚出藍紙嘛。Ben少你怎麼回來了?」

「有份proposal需要修改,我記性不好嘛 better not leave that till tomorrow,所以吃過晚飯便回來繼續。」

自嘲地用手指在腦袋旁邊隔空打圈圈,Ben單純的笑容,教殷賞也笑了一個。是被他逗的,也因為對這個富二代,她是完全地刮目相看。

「Ben少你真的越來越穩重了,應該跟Tina更相襯了吧。」

葉斌輕輕搖搖頭,把兩手扣在腰後,雙腳微微踮起又平置於地,再踮起又站穩。潮總編明白,讚美,他依然享受,只是從前「笨少」的囂張氣焰,已成過眼雲煙。

「我昨天早上跟汝大去看她了,她讓我提醒妳別忘了週日之約。」

「大哥昨晚來蹭我的生日飯時也有提起。唉,Tina不也就是想八卦我的事嗎。」

「看來是這樣了,汝大的『知D唔知D』明顯弄巧反拙。」

殷賞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啊對了老總,有個東西要還妳。」

葉斌把左手伸進西裝外套口袋,掏出了一個被繩線纏成團狀的灰銀色小長方體。

「MP3?」

「就妳上次借我的那部。」

「哦!你不提的話我也忘了。謝...」

眼見對方拿過MP3就準備把它收進「哈蜜瓜」裡,Ben連忙喊停。

「啊,老總...」

殷賞的動作被截住了,眼睛自然微微睜大,望著他欲言又止。

「Argh…There is a new track,我覺得你應該聽聽。」

「哦?什麼來的?」

他沒再答話,卻奪過了她手中的MP3,解開線團動作俐落,把一對耳筒遞向殷賞,漂亮眼瞳中滿是盈盈笑意的請她速速戴好。而好奇心被挑起了的人兒,也來不及研究Ben的熱心,因為她這頭才把耳朵塞好,Ben那頭便已經按下了播放鍵。開始的時候,耳筒只傳來了空氣流動的雜音,殷賞耐心靜候著什麼。

「... Ben少。」

大頭男子乖順的應聲抬頭,驚見殷賞把耳筒脫出,眼珠兒瞪了瞪,空閒的左手不自在地梳理瀏海。他馬上把音頻暫停。

「是余家昇叫你給我聽的?」

葉斌連忙揮動雙手澄清。這種語氣似是期待又帶點危險,欲拒還迎,他自問不了解女人,決定還是坦白從寬好 — Tina教落,穩陣為上策。

「Nonono… 是Geroge。」

「這個老豆九成九又跟余家昇串通好...」

殷賞不禁低聲咕噥,聽得Ben又一次耍手擰頭,心急的為兄弟撇清一切「做馬」之嫌。

「昇昇完全不知情的。是今天lunch時候的事,我也在場。昇昇不知道George錄了音。」

望住葉家大少緊張兮兮的模樣,殷賞抿抿嘴,動作緩緩的,重新捏起那對耳筒。一切都看在不想面前這個大男孩失望的份上。她是這樣告訴自己,只是心臟好像不太爭氣,怎麼好端端八十變百五...

「老總,那我先上去做事了。Enjoy。」

Ben小心奕奕的把MP3塞到殷賞手上,告辭後直走到候梯間,回頭看到正往外邊走的短髮女子再一次把耳筒往兩邊耳朵戴上,他意識到任務有順利完成,不自覺吁了一口氣。

就是今天的lunchtime,他去了探昇昇,在醫院巧遇被Helen差遣來刺探病情的George,害他原本樂呵呵的想請George代還MP3,結果除了還是要自己辦妥,還變相多了一項任務。可是這些都說不上重點。

重點是,George一瞄到MP3的時候,眼睛頓透光茫,一句驕傲的「當初余家昇會借醉偷錄,我殷大德都識藉病行兇!」;

重點中的重點是,這場不到十分鐘的men’s talk,沒有他多作一粒聲的份兒,但他覺得值回票價;

重點中的重點中的重點是,他終於明白到,為什麼Tina會說,她沒太驚訝余家昇是臥底,因為余家昇最余家昇的一面,除了殷賞,大概其他人都不曾見過...

「Ben少。... George。」

「哈。榴槤砸頭都未驚過的余sir,怎麼了?怕我這副老骨頭?」

「是的。」

「為什麼?因為你傷害了我女兒?」

「... 因為...... 因為你是殷賞的父親。」

「即有可能是你的未來岳父?」

「George…」

「喂我問問你啊,我女兒對你來說,有很難搞嗎?」

「... 在那個timing裡,甚麼也複雜了好幾倍。」

「後悔嗎?」

「現在有點覺得後悔夠了。」

「哈哈,也沒有多龜蛋嘛。」

「... 龜... 龜蛋?!」

「... 那是潮老總賜予我的花名。」

「噢。」

「應該就只有我殷大德的女兒才會為所愛的人改個這樣的花名了。」

「是我的榮幸吧?余龜蛋。哈哈。」

「家昇,女兒的感情事,我和Helen都知道不應插手。只是你知道,為人父母的...」

「George我明白的,你們是保護殷賞。」

「嗯。今天我來,是她媽媽要我問個問題。」

「是。」

「請問,我們女兒究竟有沒有愛錯人呢?」

「.....................」

「Helen姐的問題,我光聽到都已經覺得胃痛...」

「坦白說Ben少,我也在慶幸我等了三十年之後不用再過這關。」

「............... 說之前的,我不大有資格回答。」

「?」

「至於以後... 我也說不定。不過這次我肯留下來根治胃病,是因為我在想,我不要比殷賞早死。」

「??」

「因為... 如果她允許的話,我希望...」

「???」

「可以用盡... 下半輩子的時間,來滿足,她所有的多情和虛榮。」

這段錄音,在送到殷賞手中之前,大頭男子replay聽了兩次。原因不明,但Ben就是很督定:說出這個答案的人,不是社長,不是督察,不是超人,不是高手,不是他熟悉的good brother昇昇。

那只是最余家昇的余家昇,一枚幸福的龜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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