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喇大哥，我OK。」
「那好，我先回公司了。咦，Joyce！回雜誌社？兜妳一轉啊。」
「thank you so much 大哥！阿哥你自己take care。」
「妳顧好妳自己再說我。」
余家昇提著沉甸甸的手挽袋笑送灰藍TD1066離開，直到妹妹嘟得老高的嘴消失於拐角處。他轉身步進屋苑大堂。
閆汝大。大哥。
還記得初來雜誌社報到，第一個給他解釋「大哥」此稱呼來源的人，是潮的萬能秘書金堯堅。
「為什麼潮的同事們會『大哥』前『大哥』後的叫細閆生？好歹他是半個老闆啊。」
「社長你有所不知。你來潮之前，細閆生剛浪子回岸的那段日子，他曾當過我們的攝影師，即是說，有一陣子，細閆生要求我們『平起平坐』的看待他。」
「還真惡搞。是哪個聰明鬼想到『大哥』這個『平起平坐』的名字呢？你們老總？」
「噢不。是Joyce。真是幸好有肥妹仔，否則我們個個你眼望我眼，都不知會怎樣收科。」
當期時的余社長對此驚喜答案報以了然一笑，暗暗為入世未深的妹妹捏了一把冷汗。只是現在，在經歷了許多許多其實不過一年半的時間以後，他打從心臟最底層讚歎樂兒的歪打正著 —「大」哥，「大哥」，兩個字中濃縮了多多少少沒言明，身份地位關係尊敬；圍內人覺得此謂親切如手足，最厲害的是外人在場也不怕失禮 —「大哥！」，哇，這朵多響，型過叫大佬。
踏出升降機，再見到這道對了足足幾十年的走廊，家昇的肚子裡忽然多了兩隻蝴蝶在飛上翻下，昨晚至剛才車程中的躊躇不安二度席捲全身。他半舉起了空閒的左手，感受到一份重量，無形，卻不比右手中的包包輕。終究他按下了右面那家的門鈴。
沒人應門。
一連三響，換來的就只有他個人的脈搏節奏徘徊於暴動邊緣。
可能George前一晚到Helen住處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但此解釋不了他要找的人不見蹤影。
死蠢，人家要上班。
啊… 也對。畢竟嗜睡的樂兒都捨得離床出門了，時間想必早極有限。
他垂頭回家，喝下一大杯和暖開水，把大袋裡的衣物通通塞入洗衣機，加料，開動，確認水聲嘩啦嘩啦的執行程序，才慢條斯理的摸出匙包打道回龜竇……
長年被牢牢上鎖的房間如今透出一線曙光，余家昇沒慌沒忙，只是眼前陌生的處境讓他微微詫異。她已經來過了麼？怎麼樂兒沒說？他靜悄悄把虛掩著的門推開。殷賞妳大頭蝦真沒手尾啊……
空氣中，是一股從來不屬他的松木香；砰啪，是他行路不帶眼差點踢翻「架撐」的聲音。門框側邊靠著的掃帚地拖水桶抹布，地板光潔書桌無塵；床邊一對米色拖鞋被亂踢成T字狀，傍住那隻被遺下的飄甩雞毛，哀傷地思念著它的另一半，還有… 一雙伸了出界的嫩白腳丫，上面結著的十顆甜美小葡萄，曾是他以男人之義起誓要負責任的對象……
儘管身為一個出院才剛抵家的病人，余督察自問除了腸胃弱少少，總算得上體格壯健，而因為多年以來鬧慣人的原故，肺活動量也不是一般的好… 那現在可有人能替他解釋，心跳的不規律，還有那像被些什麼抑制著鼻管口腔的呼吸……
他是在做夢麼，夢見一位也在夢中漫遊的愛麗絲……
家昇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往房間內走近多一點，重新聚焦。她還在，沒有消失。
原來這世上真有天使。
躡手躡足地，他半蹲到了床邊。
同一張秀麗睡顏，在他腦海中不下萬幅洋洋存檔裡，好像只出現過一次 — 她被小丑綁架之後的醫院病床上。他記得，有段時間殷賞猶如驚弓之鳥，即使只是扣門聲已足以使她腎上腺素急飆，即使是淺眠休息眉頭都沒敢鬆開過一秒，即使清楚以安祖蓮娜的魔力她很快會走出陰影，加上有查斯古里的看顧大家都不禁放心下來，可是徉裝成隻眼開隻眼閉的波波兒無法不心痛……
余家昇望著這刻眼前一位落入了凡間的安琪兒，以攣弓蝦米一般的睡姿捲在他的小床上休憩，天藍色的綿綿外衣把她完完全全的裹著，小鼻子尖尖，呼出氣息是那麼安，那麼沉，真讓凡夫俗子如他頓生「要是打斷了她就跟褻瀆了神聖無異」的恐慌。
離開上次碰面也只不過七天，說起來如梭似箭的一星期，不知怎地卻彷似倏別經年。或許因為看到本來就不必瘦身的她又清減了不少，比起印象中兩次無意撞見的美好身段，甚至顯得纖弱了…
他輕輕撥開她小臉上的碎碎髮絲。
… 結果她下過命令他要洗腦的一切，通通偏偏清晰得要了他的老命。記性可以訓練，但忘記沒法學習，注定要失憶的事，毋須個人努力，它自己也不會賴在那裡白佔記憶體。
有人睡不著會選擇一隻綿羊兩隻綿羊三隻綿羊的給數下去，而他的每個壓力纏身的失眠夜，是多得這些影像以華麗麗的數量撞破鐵閘，眨眼間傾巢而出 — 跟他一起頂著熊貓眼可愛地舉杯喝啡；受傷之後眼瞇瞇眼矇矇的讓他提心弔膽；對著惡人時五官起鋼，說到心頭好卻整張臉都在發亮；對自己的憔悴疲態毫不掩飾，略施脂粉後的光芒更是未有吝嗇... 一次次重播中侵蝕他的靈魂，一遍遍複習直至身心都累極睡去……
「唔… 你回來喇？」
剛睡醒的人兒雙眼睜不大，但藏在睫毛底下的黑眸一如以往，直接，溫暖，靈動，充滿生命力，教他癡癡的看得暈眩；尋常的居家問候說自那片紅唇，彷似打破如鏡平靜湖面的小石頭，噗通，水花濺濕他的臉龐，漣漪於心頭漾起，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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