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向前走(十三)

那是一件姆指指甲大小的黑色物體,一片看似普通的手提電話記憶卡。

望著此小東西,殷賞困惑,尋不著一絲印象它曾經是自己名下財產之一。難道這是警方研製的最強手機病毒?或是監聽器?無數類似問號飄過,殷賞毫無頭緒,戒備狀態仍然不敢鬆懈。

「以妳所了解,該不會認為余家昇,會無聊得讓妳看『肥豬肉』兒歌動畫吧?!」

潮老總在吃了一驚的狀態下清醒過來,感覺到那名高級督察跟CCTV沒兩樣的盯視,她連忙撇開臉兒。

「我沒妳想像中了解他。余sir的秘密多得滿載他的心,不見得有空間可以開門...」

敲門徒勞,硬闖到頭來身心都無力再痛。

嘴上一哼一笑,鼻子卻給她唱反調微微發酸。殷賞連忙深深吸氣,又望了望Linda。

這個madam總像皮笑肉不笑,擺著冷冰冰一副高姿態,任誰站到面前,都難保一剎自我標籤的衝動 — 下一魚餌下一棋子。這人一向都這個樣子嗎?殷賞邊想邊掏著手提電話,再把小索線袋子丟進了「哈蜜瓜」隨後處理。回憶起余家昇為她赴過湯蹈過火,但同時又「尊敬」她「尊敬」得要命的模樣,殷賞真的覺得,要把對Linda的反感完全刪走,下輩子或許會有轉機。

「我真是服了家昇,他自己換新機,也要給妳買部情侶款。」

陳得喜瞄見殷賞拿在手裡的手提電話,搖了搖頭嗤之以鼻,殷賞感到不爽,換上挑戰的口吻否定對方的臆測。

「不好意思妳猜錯了。這是余家昇摔壞我的電話後,他前女友買來賠給我...」

「這位七年前的前女友小姐是拿來送妳的人,電話確是家昇買的。」

什麼七年前?殷賞眉心一緊。Doris結婚還不夠七個星期。

「妳在說什...」

她突然就此打住,隨著腦內回響的幾個聲音,眼睛睜大,瞳孔相反地有點收縮。

『看他們我看不出是拖友。妳倒是很不自然。』

『閆生分明是想用飯碗逼余家昇就範,所以他就找了個女人做擋箭牌!』

『社長拍拖?不太像。每個週六週日都約他都有空。?』

『社長哪裡像有女朋友了。歌劇票那麼貴,換著我有女朋友,一定不會轉贈任何人。』

『隨口都說自己一支公,像是有女朋友的語氣嗎。』

『賞姐賞姐,這個未來嫂嫂很得!只是剛才琴姐居然說她和哥哥像打乒乓多過談戀愛。』

『要不是妳好奇心這麼重,我用得著做這麼多事情來阻止妳?!』

『世事就是這樣,我心雖然很想把她留住,但現實情況太複雜...我開不了口叫她留,就只能放她走。』

『妳知道當時我有多痛嗎?』

『稻草人對過路人,是真的。』

聽不見連珠炮發的追問聲,陳得喜深感滿意,剔起了左邊嘴角。

「善良的Doris。她相信家昇對殷賞的感情,深信他的所有決定都是為殷賞好,所以再無理的,她都一一配合了。」

她沒理會怔怔呆住的殷賞有否聽到最大的暗示,自顧自拿過殷賞手上的電話,插妥記憶卡。沒多久,手提電話再次緊貼主人的手心汗,短片也開始播放,陳得喜站到一旁,沒說話。

在紅色手機裡發現這短片的時候,她恍然明白到殷賞到曲藝社諸多留難的原因,慶幸自己有機會想出後著,換掉片段。然而理智背後湧襲的是愕然、被背叛的失望感覺,還有被壓制得很好的憤怒,氣余家昇重蹈覆轍,恨余家昇不知爭氣,責余家昇被情愛衝昏頭腦,怪余家昇差點就把她的心血他的夢想都沒殺乾淨。

到後來千尋一案closed file,她在著手為家昇關上臥底生涯的大門時,才驀地省起,陳得喜和余家昇這兩條平衡線的最初交匯點,其實並非當年的cadet school — 廿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剛出學堂的她趕到醫院,望著父親和幾個重案組世叔伯,激動的想把不再有呼吸需要的犯人抓起來痛摳,偶爾臉帶傷悲的遠遠看著一個抱住小娃、哭得再無表情的年青人,散發出一股足以淹沒全醫院的絕望氣息。

「你們不是有守則的嗎?為什麼要給我知道?!」

聲音很輕很細。陳得喜重新面向殷賞,察覺到對方視線像依然停留了在短片完結的畫面上。

「是有守則,但是裡面的確沒有讓我們傷害別人後揚長而去。」

阿爸沒記錯的話,家昇是這樣轉述的。得喜心裡想,而眼前人兒也彷彿有印象,聞言馬上抬頭,略為濕潤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吃驚,繼而浮出更厚霧氣。

「事實上除了『我下屬他很愛妳』,我也沒告訴妳其他什麼,不是嗎?殷小姐。」

陳得喜給殷當留下相當孤傲的氣派,轉身離開,另一邊的唇角也減磅似的,盡數向上提翹,跟昨天接到家昇來電、和阿爸商討時的心情大大不同。

「... 你要償還你欠她的,結果老命都拼盡了!這麼多年來再危險的任務,你都不曾要躺一星期醫院!」

「跟殷賞無關。這胃病我拖得夠久了。」

「你真是...」

「Madam,我可以請妳再幫我一個忙嗎?可以請妳到我宿舍拿點東西給殷賞嗎?」

「余家昇...」

「不會破壞守則的。」

「...............」

「Linda。」

「你好好休息。」

『囡,是我們欠他的。不光是說臥底一事,在余家昇知道誰是陳七俠陳得喜以前,這筆債項就已經烙下了。』

『阿爸,都說了很多次,那車禍是意外,更何況你沒有做錯。』

『無論如何。既然這孩子找到了想以生命去捍衛的,囡,妳就當還還妳阿爸我的心願吧。』

唉,好,她這不就幫了,還送佛送到西呢。

剛才望著殷賞,雙眸沒有月牙彎彎瞇瞇,也未如長江缺堤般川流不息,笑意欠奉,面無明顯表情,但那雙鎖定了在短片最後定格的視線,透過薄薄水氣的折射,彷彿融化了機殼金屬,穿透了poster上的大字台詞。

不知道殷賞看到的,可會是她在乎的一扇門,裡面的人經過勞力努力,終騰出了空間為她拉開大門,把她擁進房間,嘴唇輕貼著她的耳廓,唸著那句不是情話卻比情話更情話的肉麻情話......

陳得喜抑止著全身上下有意起立敬禮的雞皮疙瘩,走到巴士站的隊尾,眉心輕輕起皺,放出一記鼻息,笑尠搖頭。

想聽得見,用耳聽未見聽見,將心擺耳邊,才驟覺沉默有深淺。

「是~ 緣~ 是~ 幻~ 影~  何~ 方~ 再~ 遇~ 見~ 未見~ 未見~ 我未見她重現~ 我心失意~ ...」

縱然不是那樣的愛,但有份情、有股義、有顆真心,陳得喜有聽見的。

她回過神,從褲袋裡拿出閆器贈送自己的黑色手機。她沒有為意,排在她前面的一個上班族和一個師奶正以詭異的目光打量著她。

「喂,阿爸。我剛見過殷賞了,現在離開。就這樣。」

收好電話,登上雙層公車,她在半滿的車廂中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望著窗外沉思,等待車子發動。

「是~ 緣~ 是~ 幻~ 影~  何~ 方~ 再~ 遇~ 見~ 未見~ 未見~ ...」

雄亮獨特的嗓音又再響起,很快耳後便傳來了幾聲悶笑,陳得喜暗叫大事不妙。她一心截停閆器天籟般的歌喉和特佳的音樂感,甚至錯手按下了紅鍵,斷掉了伙記的電話,只可惜無補於事,乘客司機還是紛紛向她看來的八卦眼神,讓陳高級督察感到挫敗得很。

「是~ 緣~ 是~ 幻~ 影~  何~ 方~ ...」

這次她神速而準確的接聽了來電。

「喂?... 你們先跟進,我馬上回來。」

一通話完畢,陳得喜重新堆起了冰山一張臉,瞪了瞪坐在斜對面仍然「偷笑」著的師奶,然後換回她一向習慣在室內使用的震機模式,完成動作後繃緊的神經如獲大赦。

閆生,你今天,真的唱得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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