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向前走(十二)

「殷賞。」

女子一身素色衣服,無添加的臉蛋百年難見,甩掉了幾近形影不離的深色眼彩,少了幾分堆砌而成的氣勢,卻釋放了比從前更多、屬於閆麗薇的個人自信。透明障礙物無阻她打量某位疑似滯留了在白日夢裡的人兒,對話器緊貼左邊臉頰,唇邊的得意光明正大上翹中。

「妳現在是又在想他嗎?」

「什麼又!要把事情重頭給大小姐妳說一遍,不多不少當然會想起嘛。」

彷彿是Tina作出了什麼荒謬指控,殷賞眼睛瞪得圓圓,極力為自己辯護,視線卻沒敢跟人家對望,纖纖玉指不住揉壓耳邊頭髮。

「是這樣而已嗎?」

「不然呢?」

「今早哥哥來的時候還在說,昨晚余家昇收到某人的愛心湯水喎。」

麗薇右手拄著顴骨,一派氣定神閒,當看到殷賞一臉不甘的嘟起小嘴,不禁覺得新奇有趣。

怎麼以前同在金波的日子,自己會理解不到爸爸哥哥余家昇Susan潮那幫小猴崽子甚至是Ben,喜歡親近殷賞,想要哄她一笑,或是無無聊聊冒著錯踩獅子尾巴被她反罵兩句的險去窒她三四下,看到她敗陣咬牙就頓覺人生很有意義的無稽心情?

「這個師兄什麼時候變得跟余家昇一樣八公了...」

「我倒覺得哥哥的好奇心非常有限度...」

聽出了Tina是在拿自己作汝大的比較對象,潮老總毫不客氣的向她瞪了瞪眼,可惜天之驕女並未打算就此縮手回頭,上身更稍稍傾前了一點。

「不是嗎,難得妳殷賞入廚喎!怎麼會的起心肝了啊?」

「哎喲怎麼還有問題!妳不是一向不在乎細節經過的嗎。」

「我又沒得參與,當然要聽個夠本!」

殷賞捂住前額,不住低歎。眼前叫嚷著大條道理的人兒,教她頭赤赤痛。

才偷懶了一個星期沒來,沒想到議程好比天堂的地獄例會。原本以為只需要在主席的「知D唔知D」上作出補充啊... 究竟親愛的閆汝大給他妹妹說了些什麼來著?!而且由什麼時候開始,負責發問的專屬位置,竟然被騎劫了...... 自己成了被八主角?!

「我還是比較習慣以前那個看我不順眼的Tina。」

「那妳一定得失望了...」

Tina此刻笑得活像一隻偷腥成功的貓咪。

「我現在太喜歡纏著妳 XD」

「哇要是Ben少聽到,他才是最失望那個呢。」

「嘿,他才用不著。好喇,也差不多夠鐘了,妳不願說的話我返入去練琴了。」

這次輪到殷賞拉開嗓門,像是終於給她苦苦地等到了機會扳回一成,不用輸得太難看。

「哦!妳不也的起心肝了嗎!難怪說Ben少一定不會失望喇!」

「先別告訴他。我怕他興奮起來期望太高。」

麗薇淡淡的要求,聽得殷賞一臉得戚。

她知道,閆家小姐絕少會讓女強人以外的形象表露人前。說到長年穿盔戴甲這項技能,應該也只有Tina有可能跟余家昇媲美。

十六歲,哪是一個什麼樣的年紀 — 當腦筍漸成雛形,仍處反叛期,懶醒自以為夠成熟 — 靈魂所接收到的一個意識,卻是強烈得遠遠超過所能承受,推翻了十六年來活著的印記:爸爸不是爸爸,媽媽不是媽媽,真正的爸媽不知在哪,只知道他們丟棄了自己... 一個青春少艾,抱著對自己價值的懷疑去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面對謎一般的身世去學習愛與被愛,梅姨、閆生、大哥、余錦添、Richard、Ben少。因為太愛,所以害怕再被撇下;因為恐懼失去,所以愛中使錯了力。

最後究竟是誰把Tina從黑暗深淵拉出來,殷賞也沒搞得清楚:為女兒竭盡最後一口氣的閆生,擔心妹妹想保護妹妹到遇上大劫的汝大,疼「遲少少」疼得可以犧牲自己的余錦添,分開後關愛依舊的Richard,還有為愛成長不離不棄的Ben... 到頭來,或許,就是當初把Tina推進深淵的「恐懼」和「愛」本身。但可幸,是「恐懼」和「愛」,非「憤怒」和「恨」。

所以汝大經常掛在口邊的「我妹本性不懷」,殷賞早就明暸,早在他們發現Tina腰後的「楊過」紋身之前 — 雖然它的確讓殷賞有點發現新大陸一樣的興奮。

確是遲了少少,但終究還是走出來了。

剛才這位小龍女語氣中一份對未來的在乎和盼望,真摯得可愛,殷賞不禁笑了出聲。

好吧,還因為她腦海中的畫面 — 一個肩上站著一隻大鵰、被牠啄著頭殼的Ben少...

「殷賞~」

潮老總再次從她的小宇宙中抽身。

「嗯?」

「妳猜到我出來的時候,會否趕得及為妳和余家昇彈奏結婚進行曲?」

K. O.。

望見Tina愉悅的掛好對話器,走出探訪室前隔著窗子對自己眼眉揚了揚,古惑笑容不覺有收斂的跡象,殷賞徒然很有一股幼稚衝動,想叫腦海中的那位大鵰先生別客氣再使勁一點。 

閆麗薇 — 這個大哥失而復得的妹妹,現在更有要當她殷賞妹子趨勢的人 — 顯然也是屬於「不可以與其太熟絡」的一員。

殷賞沒好氣的提過手袋,預備回家找媽子shopping去。踏出探訪間時,卻意外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面的登記處。那個人的右手出示了證件,當值人員沒多問什麼,馬上允許內進,往她身處的方向走來。

殷賞愕然驚詫,雙腳黏了在原地,目光一直盯著人家正收到口袋裡的證件。

她怎麼沒猜得出來。

「殷小姐,別來無恙?」

或是說,在得悉余家昇的身份之後,甚至在更早的時光,她都沒記起過這號人物的存在。

「我專誠來找妳的。」

她還是沒哼聲,空氣安靜得聽到對方的一記鼻息。

「有人託我親手把這個交給妳。」

陳得喜把一直拿在左手中的小索繩袋子遞出,看著殷賞又戒備又疑惑的模樣,緩緩接過那沒多大卻沉沉的袋子,望望它又望望她,才拉開了袋口,垂下頭往裡面直瞧。

「余sir他這算什麼意思?!」

對著態度不算友好的潮老總,Linda不怒反笑地回覆她火氣還挺猛的發問,一邊說一邊觀察,不動聲色。

「他沒跟我提過半句。不過既然我沒說,妳都知道是家昇的話,妳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胸口的起伏幅度,呼吸的輕重快慢,五官的微抖薄顫... 這人兒果然就如家昇形容,愛真相、愛逞強、愛任性......

愛他。

「我...」

沒給殷賞發揮急辯才能,Linda率先打斷,成功在殷賞不滿前燃起她的好奇心。

「還有個東西,我想,是時候物歸原主,交還給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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